小镇

我 回 到 了小 镇， 走 下 月台，炙热的阳光如 倾 泻 而 下 的流水，瞬间洒满了全身，似乎连脚 下 月 白 色 的砂 岩 地 面 都 跟着 牵 起 点 点 骄阳，晃人眼帘。近 近 远 远 传 来“啾啾”鸟啼蝉鸣，却越发趁出此 间 的 静 谧 闲适。猛然听得头顶传来“哇哇”两声嘹亮的鸟叫，抬眼却只见三两只黑色的身影越飞越远。是乌鸦啊，倒是吓人一跳，在老话里乌鸦不是什么吉祥事物，总不及喜鹊画眉来得讨喜，但在霓虹处处的都市停留久了，再见它，只觉透出一丝亲切劲儿，仿若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掏鸟摸鱼的肆意童年。身后传来火车沉闷的汽笛声，暗红色的轮子颤了颤，旋即稳稳托举着一节节军绿车厢奔跑起来，现而今这样的绿皮火车也很少见了，只在偏远的乡间铁路还有运行。它不像高铁轻轨有着银白色流畅的身形，快捷而时尚，它是缓慢又厚重的，穿越在崇山峻岭和萧瑟小道间，也穿越在我们不可回溯的过去，如一位沉稳的老者，给了我们踏实安心的回忆却也无法避免地走向迟暮，或许在不远的未来，它就会彻底退出我们的视野吧，心里有些感怀伤触，我随着寥寥几位同行旅人走出站台。

穿过红砖墙的曲折甬道，看着墙上斑驳的爬墙虎，我有种走进老照片的错觉，时间在这里静止，一如当年，丝毫没有改变。轻轻伸手拂过那墨绿色的叶子，我像被拉扯进时光的漩涡，一瞬间，那些曾经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问我借橡皮的小同桌稚嫩的眉眼，校门前转棉花糖的甜香气，市集上捏泥人的伯伯，小木架上摆放的猪八戒、孙悟空、五爪蟠龙，还有竹篮里摆卖的一种野生浆果，小小的，甜甜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但这种想起让我觉得珍贵而美好。

忽然，马路上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伴随着行人细密的交谈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稳稳心神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出了火车站，来到了小镇主街。说是主街，不如说小镇本身就是依附铁路和这条交通干道衍生而来，小镇只有这一条长长的街，街两边屋檐里冒出的袅袅炊烟点缀出小镇的人间烟火气。午后的小镇不见多少居民，或许它本身也没有多少居民了，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这里，去追逐大都市的繁华。我缓步走在小镇里，看到熟悉和不熟悉的景致，说实话，小镇很普通，它没有江南水乡浪漫的精致婉约，也及不上北方小城的厚重大气，它只是一个时代需要的产物，满足交通补给的人流聚集点，但它对我来说又是如此不同，就算它再不起眼，再平凡的乏善可陈，它仍是承载我幼年回忆的不可磨灭取代的乐土。在这里，我用奶奶做的网兜捕过夏蝉，即使热得汗流浃背仍乐在其中；在这里，我用白色的陶瓷杯装过寒冬厚厚的积雪，又一点点挖出来放在取暖的蜂窝煤炉子上，惊奇地瞧着“嘶啦”一声白雪消融；在这里，我看到过现在于城市中再也见不到的漫天星河，爸爸曾指着璀璨的北斗七星告诉我“勺柄指北，天下皆春”；在这里，我和玩伴们拎着小桶在河边翻石捉蟹，围石驱鱼。印象里的河面很宽，水流和缓清澈，我坐在大石头上能清晰地看到水光映射的河床和不时漂流而过的碧绿水草。

心念辗转，我走上熟悉的小径来到河边，讶异又似在意料之中地发现，河面早已不复当年宽广，只余浅浅一条水道努力向下游流淌。我找寻儿时常常休憩的大石头，庆幸它还在，只是没有记忆中那么大了，我轻松地爬上去盘膝坐下，阳光没有遮蔽的直射下来，汗水很快便浸润了衣衫，但我却奇异的不感到烦躁，看着依然清澈的流水，听着潺潺的水声，偶有河风拂过，我内心体会到了在浮躁忙碌的现代都市中不曾有的宁静平和。这是小镇给我独有的感觉，无法复制、无法替代。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来会是何时，甚至是否还有机会和闲暇踏足这里也未可知。但小镇，它会永远保存在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于迷惘和浮躁时拿出来看看，然后我便会沉静下来。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这么一个小镇，也祝福每个人心中都有这么一个小镇，在浮世繁华间给内心一个朴实宁和的归宿，像一个可以回家的孩子。